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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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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所謂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嬤嬤帶來一個大的誇張的妝奩,上下三層抽屜依次放著妝粉胭脂,眉黛花鈿,珠釵步搖,拉開兩翼還藏著五顏六色的耳飾。

“這個是玉容齋最好的珍珠粉,玉容齋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鋪,夫人特意囑咐老爺從京城捎帶回來的。”

顧兔道:“您說是把銀子磨成粉塗臉上的那個玉容齋?”

嬤嬤拍掉她堪堪伸出的手:“不要胡說,什麽銀子粉,是珍珠粉,珍珠還是千裏迢迢從海河州運過來的大珍珠,據說大頭都供給宮裏頭的後妃公主,次一點的才被玉容齋拾走。”

顧兔嘿嘿一笑:“咱家的寶石釵還說是波斯產的呢,您看咱們誰去過波斯了。”

“慎言,女兒家莫管這些生意事。”

顧兔撇嘴:“那就不說。嬤嬤我雖不愛塗脂抹粉,但也不至於連這些都不會,難道連化妝修容都得從頭來過?”

“到了八月就是及笄,都是能嫁人的大姑娘了。我聽說你還經常女扮男裝出入花坊酒肆,真是成何體統。”嬤嬤端來一盆清水,見顧兔草草的抹了一把臉,又是不大高興:“首先是你這眉毛,得剃光。”

“?”

彼時顧曦和剛回家,手裏還拿著劍,正面撞上一個衣衫不整,白臉紅牙,長發飄舞的女子,饒是他反應快也忍不住一劍出了鞘又硬生生的按了回去。

姑娘一把抱住顧曦和,躲在了他的身後。

“顧兔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想幹嘛!”

“快幫我看看,嬤嬤追到哪兒了,看到我了沒。”

還沒等顧曦和說話,果真聽到嬤嬤隔了老遠在對面大喊:“小姐你別跑那麽快啊,嬤嬤跑不動,等等嬤嬤誒。”

“風緊扯呼,你幫我拖住嬤嬤。”

顧曦和看看顧兔遠去的背影,抖一抖袖子,掉下一片□□。

等到顧曦和回到自己院落,支開窗戶,猛然見到一個鬼影朝內探頭探腦,他反手一摸驚覺自己的劍已經掛回了墻上。

“顧曦和你看看我。”

“你脖子。”

“噢,我忘塗脖子,顏色分界了。”顧兔翻過窗戶,坐在旁邊,“大白天關什麽門,我還以為你不在。”

“把臉洗了再說話。”

“你也覺得醜是吧。嬤嬤非說這是京城時興的款式,我就說嘛,京城的姑娘不至於個個都是瞎的,審美未免驚世駭俗了些。” 她端著一盆花花綠綠的渾水倒出門外,爾後將臉湊到顧曦和的眼前:“看我眉毛怎麽樣?”

她態度堅決,抵死不從,嬤嬤的刀再快也沒爬到自己的臉上,反是自己照著鏡子謹小慎微的修了幾刀便不敢再動了。

顧曦和反問:“什麽怎麽樣?”

“我帶了張圖。”顧兔從懷中掏出一張畫,畫上是各種眉形,這也是嬤嬤送來的東西,讓她照著畫,“柳葉眉,小山眉,遠山眉,一字眉,峨眉……你覺得哪個適合我啊。”

顧曦和一臉看白癡的表情。

“信不信我揍你。”

“這個。”

顧兔順著他指的看過去:“能不能認真點,那是劍眉,眉飛入鬢,能給女孩子畫嗎,小柳姐姐唱戲都不畫了。”

“換一個換一個。”

顧曦和拿起她一並掏在案上的小刀:“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剃眉毛啊。”

顧曦和拿起刀,對著顧兔的臉虛虛的比劃著:“是不太好看。”

顧兔拍桌而起:“不準說我不好看。”

“修眉是吧。”

“是啊。”

“我會。”

“那你試試。”

顧曦和一手拿著小刀貼了上來。

顧兔茫然問:“你認真的?”

顧曦和按住她的額頭:“廢話。”

顧兔不敢動,但也察覺到自己眉上擦擦的在動刀子,她眼底酸了酸,悲從心來:“顧曦和,你要是敢胡作非為,我跟你拼命——”

“把嘴閉上。”

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黛,相比嬤嬤的畫蛇添足,顧曦和反倒清楚這張臉到底適合什麽。他的指尖微涼,掠過顧兔的額心和眉骨,然後逐漸侵略對方的溫度。分離是猝不及防的一瞬間,像石子掉入水中,卻激起微瀾漣漪。

顧兔微楞。

對方神態自若,正拿著畫滿眉形的圖紙對比自己的傑作,等到顧兔匆匆擦凈臉面,懟著鏡子左右臭美的時候,顧曦和迅速把紙揉成一團扔出窗外。

“還挺好看的,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一手,這叫什麽啊?”顧兔心花怒放。

他看了眼桌上的半壺涼水,面不改色,出口成章:“叫涼水眉。”

“小兔兒,你的眉毛怎麽了?”

“我新修的涼水眉,怎麽樣,我覺得還不錯啊。”

“我給你再修修,左邊高了點。”

顧兔乖巧的捉了一張矮凳坐在小柳姐姐的面前,撥開劉海仰頭看著她,眼睛裏盛滿了星星。

小柳姐姐無論什麽時候都這麽漂亮,身上也是香的,不似其他姑娘跟一個鋪子打包出來的香粉味道,更像是花草蔬果的香味,清清爽爽的。

“我給你帶了寒山寺的檀香,住持親口說的可以安神驅邪,不過姐姐你要檀香做什麽用,你喜歡檀香嗎?”

“小兔兒最乖啦。”小柳姐姐輕輕掐了掐顧兔的臉頰,捧來一面銅鏡讓她睜開眼睛。

顧兔笑逐顏開。

小柳姐姐身上還穿著金紅縷衣,蹬著恨天高的高鞋,顧兔知道今兒個是她最後一次出臺演出,心下有所悵惘也是難免。

顧兔特意挑了這個時辰過來送東西,竹編的籃子上方方正正的蓋了一塊紅布綢,原本也想應一個好兆頭,她看著小柳姐姐發髻間的蝴蝶海棠步搖一顫一顫,鬼使神差的起身去籃子中取出三支香燃上了。

小柳姐姐今年才過二十,可是再過兩月就要嫁人了。夫家是海河州的商賈大戶,包攬了西邊港口半片海河販運的生意,富得流油,連遠在洛城的顧兔一家也有所耳聞。她嫁的是徐家的小兒子,排行第五,只是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

雖說對方也是風風光光明媒正娶,但那是因為已經死了兩房老婆,留下倆娃,這次來到洛城是為了發展產業,籠絡人際,滿打滿算呆了不過大半年,與小柳姐姐見面到相識也僅僅五個月,如今人要回海河州了,就下了聘書。

小柳姐姐思來想去,一宿沒睡覺,就應了。

顧兔聽聞消息後抱著小柳姐姐哭了快半個時辰,她也說不清是為她高興還是難過,還是舍不得小柳姐姐一下子就要離開到那麽遠的地方。

只是小柳姐姐也哭,啪嗒啪嗒的掉眼淚,卻丁點聲音都沒發出。

她抱著小柳姐姐一起躺在床上,枕著同一個枕頭,躲在被窩裏,誰也看不見誰,抹黑說著仿佛沒有人聽得見的話。

小兔兒啊,姐姐整晚整晚的在想,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可能以後就再也遇不上這麽好的了。姐姐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在戲班子中度過的,從小的願望就是找一個有錢有身份的人家嫁了,過吃喝不愁不用看人臉色的日子。

小兔兒,姐姐偷偷告訴你,這個姓徐的離姐姐的願望有點遠,他年紀有點大,也沒那麽城中翩翩公子哥那麽好看,也不是姐姐常提起的那些達官貴人,和姐姐說話的時候也不似那些年輕的毛頭小子一樣會臉紅,會緊張,他笑起來的樣子也不好,讓人覺著害怕。

可是他很有錢,也很大方,姐姐屋子裏成盒的珠寶都是他送的,塞滿櫃子的衣服也是他送的,整抽屜的字畫還是他送的,他說他會娶我回去做正妻,會有數十個奴婢叫我五少奶奶,會一輩子寵我的。

小兔兒,姐姐從來不信男人的話。

可是姐姐覺得,男人的年齡不是問題,他不矮也不胖,也沒有大腹便便,知道我喜歡俗氣的書生公子,還會送來題詩的紙扇。姐姐雖然怕他,卻不討厭他,姐姐很向往他描繪的那種生活。

小兔兒你不要瞧不起姐姐。

顧兔抱著小柳姐姐,發覺她的背也是一顫一顫的,一如今日頭上的那支微微的步搖。

戲班子的姑娘並沒表面那般風光,都不知道多少次顧兔跑進後臺的時候總能撞見有毛手毛腳的客人闖進來,最後被兩人拿掃帚一桿子掃出去。

她從來沒有瞧不起過小柳姐姐,她覺得姐姐一直都是勇敢的,堅定的,無所畏懼的。只是世俗眼光如此,小柳姐姐一個人累了也倦了。

顧兔說:“寒山寺的住持沒騙我,檀香聞起來凝神靜氣,就是老覺得耳朵邊上有人在嗡嗡念經。”

撲哧,小柳姐姐連忙捂住嘴,又照了照鏡子。

“小柳姐姐怎麽樣都好看,不笑時候好看,笑了更好看。”

“你吃了什麽嘴巴這麽甜。”

顧兔笑嘻嘻的湊過來:“我把顧曦和,小梅子都叫過來給你打氣了,本來傅聿也要來的,現在被自家老爹困在京城回不來了,但他寫了封信特地跟你道喜。你就放心上臺吧,底下有我們給你撐場呢,保準掌聲是最最最熱烈的。我還練了,這樣拍掌聲音比尋常的還要又響又亮。”

她兩手微曲,留出掌中中空,啪啪的拍了兩聲。

小柳姐姐連忙握住她的雙手,失笑道:“是響的是響的。”

看來顧曦和教的招兒也不太管用,顧兔撇撇嘴又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問道:“小柳姐姐,姓徐的對你好嗎?”

“很好。”小柳姐姐一巴掌按在顧兔的頭頂,“小姑娘別想這些事啦,你姐姐我好著呢。再過兩月你就見不著我了,可別再闖禍,往後長街上就沒人罩著你,也沒地方給你躲嬤嬤了。”

“姐姐舍不得洛城?”

“我在這裏長了二十年,倒也沒那麽舍不得。”小柳姐姐半垂著眼瞼,“可師父,還有班子裏的兄弟姐妹,就連那個天天跟我過不去的鶯哥兒我卻都舍不得了,你說說她也真是奇怪,明明最討厭我成天巴不得我倒大黴,居然也會扭扭捏捏的給我送禮物,真是奇怪啊。”

“我也舍不得姐姐。”

“當然啦,最舍不得的就是我的小兔兒了。”她攬過顧兔,眼睛裏倒映著顧兔,便也是滿滿的星光點點,“小兔兒,你一定要找一個喜歡你,護你的,寵你的夫君,然後白頭偕老,一輩子開開心心,幸幸福福的過下去。”

顧兔看著小柳姐姐鄭重的表情,想要露出笑容卻始終沒有牽動嘴角。她看見了一些那時候的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也不該去理解的東西。許是年歲未到,而緣份也未至,她滿心裝的都還是天際遙遙的夢,如同風箏在洛城的雲間飄著,卻無論如何也飛不到海河州那樣遙遠的地方。

顧兔坐回席間,看見小柳姐姐一如既往水袖長舞,低眉淺笑,雲鬢花顏金步搖。

顧曦和問她:“為什麽悶悶不樂?”

“她要嫁到很遠的地方了。”

“我是說你。”

“我?”顧兔仿佛嚇了一跳,“我沒有不開心。”

顧曦和將果盤往她面前一推:“那就幫我剝橘子。”

“不好好看戲,吃什麽橘子。”

“犯困。”

“你怎麽不自己剝?”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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